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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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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渺確實生氣,氣得心臟一抽一抽的疼。

坐上車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要是再晚一點,他大概要在駱遇川面前紅了眼睛,說不準還要掉幾顆眼淚。

這情緒來得極為洶湧,江渺對它不算陌生,在離開江家之前,他從小到大,曾經體驗過無數次這樣的情緒沖擊。

然而都沒有這次來的強烈。

江渺對駱遇川一直懷抱一種感激之情。不只是因為今天駱遇川幫他打發走了江焱。

上次去酒吧接吳瑕,是駱遇川對那位喬少爺說“既然你沒事,不如讓人家走。”

從小到大,不管什麽事,是不是他的錯,大人們都只叫他聽話,要他乖,懂事,別惹麻煩。

從不給他辯解的機會,連“聽”這件事都吝嗇留多一分鐘。

最好他就是一個不動不語的木偶。

所以,幫他發聲的人,江渺都會心懷感激。

何況駱遇川於他而言,還有幾分親切感。

可是,就是這樣讓他心懷感激和親切的駱遇川,以垂憐般的姿態問他,“你沒什麽要和我說的嗎?”

江渺很受傷。

這洶湧而至讓他倉促逃走的情緒,叫做委屈。

你要我說什麽呢?江渺想。

難道因為今天你幫了我,我就要挖心掏肺把所有傷疤袒露出來給你看嗎?

而且,那般審視的眼光,是認定我做錯了什麽事嗎?

你從未了解過我,這樣對我,是不是太不公平?

江渺把手揣在衣兜裏,緊緊攥著手機。

他嘴角緊繃,看著車窗外倒退的街道,心裏那空落落一陣陣的難受還沒有完全過去。

離開江家,在最困窘的時候,他也不曾這樣難受過。

他往後靠了靠,無聲地嘆口氣。

原來自己還是會在意的。

別人的眼光,別人的評價,別人的憐憫……

也或者,因為那人是駱遇川吧。

他感激的,有親切感的,願意靠近和結交的駱遇川。

在小區門口下車,江渺慢慢往裏走。

一路上他的情緒已經平覆了很多,委屈退去,他現在開始對自己的反應生氣。

矯情。

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應對方法,卻選擇了最笨的一種。

更有一種忐忑。

這麽不冷靜,反應過度,都不像平時的自己了。

靜下心來想,駱遇川其實是在關心他不是嗎?

餓著肚子等他下班,帶他去吃夜宵——雖然未經同意——但擔心的第一件事,卻是江焱他們還會不會來找他的麻煩。

自己也許可以說駱遇川問了一個失禮的問題,但沒道理去指責他的關心。

駱遇川的態度或許是有點看輕了他,但是,現實就是駱遇川做著高薪體面的工作,而他只是一個鞋店店員。

他們的身份職業社會地位相差那麽多,他又有什麽立場要求駱遇川拋開這一切去了解他的靈魂。

這也是不公平的啊。

回到合租房,吳瑕坐在沙發上看電視,見他回來,指了指冰箱,說:“有草莓,洗幹凈了。”

江渺應了一聲,換了鞋回屋,拿了換洗衣服出來去衛生間。

推開衛生間的門,他轉身看著吳瑕:“我今天……”

“嗯?”吳瑕眼睛盯著電視,隨口應著。

江渺想了想,又搖搖頭:“沒事。”

他進衛生間,鎖上門,打開淋浴噴頭,脫衣服洗澡。

“啪啪”,是吳瑕跑來拍門,在門外喊:“你怎麽說話說半句啊?到底什麽事?”

江渺無奈,他拿過旁邊架子上的洗發水,說:“我今天忘了買洗發水了,借你的用用。”

“……我去,這麽點小事你至於嗎?”吳瑕郁悶地在門上敲了兩下,“跟我客氣幹什麽?”

聽聲音吳瑕已經又回去看電視了,江渺一邊往頭上抹洗發水,一邊嘆了口氣。

他其實想跟吳瑕說說今天的事。

說說江焱來搗亂,說說駱遇川。

但開了頭又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好講。

他現在要考慮的,是鞋店這份工作還要不要繼續做下去。

江焱未必會把他在鞋店工作的事告訴江擇安,對江焱來說,江擇安一直不知道他的行蹤才更好。

但是,難保江焱不會再來,江渺跟駱遇川說他們應該不會來了,其實他知道,這個弟弟,不鬧到他丟了這份工作是不會罷休的。

又何必等到那個時候呢?

鞋店的收入並不算高,家教那邊因為自己排班的關系,時間定的也不是很規律,這樣多少影響輔導的效果,倒不如專心做一樣更好。

不過,家教對他來說,也只是一時應急的法子。

江渺懷疑自己之前對有些事是不是太執拗,比如在贖回相機之前就不拍片子。

為什麽要放棄自己更擅長的事?僅僅為了一點江家根本沒看在眼裏的尊嚴?

江渺抹了把臉,使勁甩了甩頭,甩得水珠子四濺。

他突然笑了一下,輕聲說:“傻子。”

駱遇川坐在客廳沙發上抽煙,茶幾的煙灰缸裏已經積了一堆煙頭。

客廳只亮了沙發旁一盞落地燈,照著沙發另一頭的一小片角落。

駱遇川隱在一片昏暗裏抽悶煙,他非常懊惱。

從江渺上了車離開,到他開車回到家,這懊惱的情緒就沒有散去,反而越來越折磨人。

認識江渺到現在,他十分清楚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麽。

他有過輕視,也有過懷疑。

喬銳格的那番言論到底對他有了影響。

然而還是一點點的不由自主的被江渺吸引。

不自覺在紙上寫下的名字,看到一樣的名字也會追上去,只是看到他笑也會跟著笑……

何況,他見過江渺被隱藏起來的才華,那是讓他驚訝的一線風景。

他甚至想去跟喬銳格說,你說的那些都是錯的,這個人,就跟你說的不一樣。

可是,潛意識裏受了影響的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指責喬銳格?自己傻而已啊。

只有懊惱,還有對江渺的抱歉。

明明就想更了解,想對他好,想更進一步。

但這一步,卻被他自己走壞了。

駱遇川看著手機,拇指無意識地劃動。

他手機上有江渺的電話號碼,是上次在酒吧幫吳瑕打電話時留下的。

可是現在打過去,只會讓事情的走向更尷尬吧。

江渺會甩手就走,也不是一件太讓人意外的事。畢竟,在酒吧時也曾經不卑不亢地回敬過宋晢。

駱遇川仰頭靠著沙發,抽了口煙,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著白煙往天花板上飄去,逸散。

他坐起來,把剩下的半支煙在煙灰缸裏摁滅。

他打算去洗洗睡了。

現在有再多的懊惱有什麽用,以後好好補救吧。

也不是沒有機會再見面。

手機提醒有短信,駱遇川點開,是駱偉發來的。

大概是張晶已經告訴他買吉他的事跟駱遇川講過了,駱偉這次不等駱遇川問,短信直接發了吉他的牌子和款號。

駱遇川看著那個眼熟的日本牌子,心裏有了估量,拿手機一搜,果然,駱偉想買的那款,網上標價近七千,比上次的耳機還貴了兩千多。

上次他還打電話過去說了駱偉幾句,今天他什麽都不想說,直接點開微信轉賬。

只是在臨確認前,又把金額那一欄的2000,改成了1000。

轉完賬駱遇川就去洗澡了,等他洗完出來,看到手機上有七八個未接電話,全是駱偉打來的。

駱遇川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,一邊把電話撥了回去。

“你怎麽不接電話?”駱偉幾乎是立刻接起,聽上去很不高興。

駱遇川把毛巾搭在肩上,走到桌邊倒水,他說:“洗澡。”

“……哦,你沒看到我的短信?”

駱遇川喝了口水,說:“看到了。”

“看到了你還……”駱偉頓了頓,把本來已經拔高的聲音壓了回去,“一千不夠啊,差太遠了。”

駱遇川沒說話,默默喝水。

駱偉等不到他回應,又放柔了聲音說:“哥,這個我是認真比較過的,也到店裏去試過,確實是好,算性價比很高的琴了,我也沒要那些嚇死人的大師琴……”

“大師琴你就不要想了,等你成了大師再說吧。”

駱偉噎了一下,嘖一聲:“那一千也差太多了啊,跟媽那兒我頂多能再要一千。”

“你不是有點錢嗎?壓歲錢用完了?”

“我平時不用嗎?現在念大學花銷也很大的好嗎?”駱偉很不爽地說。

“哦,”駱遇川轉身靠著桌子,視線落在一旁櫃子上放著的一排紙袋上,“沒錢你可以去打工。”

“打工?”駱偉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,“你叫我去打工?”

駱遇川看著那一排裝鞋的紙袋,腦子裏閃過江渺蹲在地上給人試鞋的畫面,冷冷“嗯”了一聲。

駱偉嚷起來:“我哪有時間去打工?我要上課,要練琴,要學作曲,你讓我去打什麽工?你……”

“發傳單,送外賣,超市促銷,隨便你選,哦,肯德基麥當勞也歡迎你加入。”

駱偉靜了片刻,能聽到手機那頭他粗重的呼吸聲,過一會兒,他說:“駱遇川,你什麽意思?在家媽家務活都舍不得讓我幹,你讓我去發傳單,去肯德基麥當勞收盤子?”

“你以為你還能幹什麽?”駱遇川看著那五雙鞋,眼神漸漸冷了下來,“你以為發傳單收盤子就容易嗎?你做不到的事,憑什麽瞧不起?你連這個工資都掙不來,你有什麽資格瞧不起?”

“駱遇川,你信不信……”

“告訴媽?隨便你,總之,我只會給你這麽多,不夠?不關我的事。”

駱遇川掛了電話,駱偉又接連打過來幾次,都被他掛斷了。

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對駱偉的要求說出了“不關我的事”這五個字。

竟意外地感覺輕松。

原來這句話說出口並沒有想象的難。

駱遇川靠著桌子把杯子裏的水慢慢喝了,把那五雙鞋收進了櫃子裏。

微信同學群裏在熱火朝天地聊著同學會的事。

駱遇川開著微信PC版,偶爾瞄一眼,並不怎麽參與他們的討論。

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進程。

同學會的時間、地點,活動安排,他都大致清楚,丁曦在群裏挨個兒確認時,他也會答一個“知道了”。

這兩天不知道是誰提議的,說難得有這麽一個契機讓大家聚一下,不如做一本同學會的紀念冊。

於是這會兒都在出謀劃策,紀念冊該怎麽做,做電子版還是做成印刷品,費用怎麽算,不能來參加的同學需不需要留一份,等等……

駱遇川回覆了幾個工作上的郵件,又打了幾個電話,和同事對了幾份圖紙,等重新再坐下來,掃了掃群裏的紀錄,看到有人提到了他。

丁曦:做紀念冊是不是要找專業點的來啊?至少有點美術水平的,我們這一堆兒,畫房子還行,這種要點藝術細胞的事,不一定搞得定啊。

侯朗義:對對,我就不行,我大概就會一張圖附幾句說明那種。

張健:要不讓遇川來?他不是在給袁老師做集子嗎?正好手熟了。

李冉:遇川工作那麽忙,別給他添事了。

張健:嘿嘿

方行遠:可以啊,他那麽熱心。

……

駱遇川手指在鍵盤上摩挲一陣,還是決定裝沒看見。

熱心什麽的,換個人說,他也許不會多想,可方行遠來說,就莫名帶著嘲諷的意味。

駱遇川看看時間也快下班了,他開始收拾東西。

今天他要去袁闊海家一趟,把已經處理好的一批優秀學生的資料給袁闊海看看。

謝韞芳知道他要去,一早叮囑他一定留下吃晚飯,她特意準備了他喜歡的菜。

臨到Z大教師小區前,駱遇川又去水果超市買了些時鮮的水果,一進門謝韞芳就笑著說:“當回自己家好了,你還回回都不空著手來。”

駱遇川也笑笑說:“當回自己家更不能空手了。”

袁闊海坐在沙發上招呼:“來來,東西先給我看看,你師母炒菜還得要一會兒呢。”

駱遇川把整理好的資料都打印好簡單裝訂了一下,他想聽聽老爺子的意見,有沒有哪些資料需要補充,排版裝幀方面的設計也想問問老爺子的意思。

畢竟這一本集子,更大的意義是給老爺子私人留存的一份紀念,是他一生教育事業碩果累累的證明。

袁闊海戴著老花眼鏡仔仔細細翻了一遍,有什麽問題和意見都立刻指出,駱遇川拿了筆在本子上一一記下。

這些其實還是粗略的意見,等到時候資料完全收集齊整理好,還要再跟老爺子重新對一次。

等一本資料看完,袁闊海似乎楞了楞,又翻了一遍,摘下老花鏡瞪著駱遇川:“怎麽這裏面沒有你的?”

駱遇川正把鋼筆和本子放回包裏,笑笑說:“我就不用了吧。”

袁闊海皺著眉:“怎麽不用?”

駱遇川還是笑著說:“我沒那麽優秀唄。”

“誰說的?”袁闊海拍拍那疊資料,“跟他們比,你哪樣差?在校成績,工作資歷,工作上的成就,哪一點差?”

駱遇川遞一杯茶給老爺子:“老爺子你就讓我低調點唄。”

袁闊海接過茶,哼一聲:“該高調的事為什麽要低調?把你的資料添進去,再加幾張你的照片,你看看他們交上來的這些,有的照片還跑影樓裏拍的呢,你也拍幾張好點的,這麽帥個小夥子,還怕見人?”

駱遇川也喝了口茶,笑笑沒說話。

老爺子叫他把資料加進去,他也不會固執地反對,但拍照這種事,他一向沒怎麽在意,心裏琢磨到時候要不就貼張兩寸證件照交代一下就好。

袁闊海卻是打定了主意,說:“這事兒好辦,讓你學長給你拍,他那水平,拍出來也不會比那些去影樓拍的差。正好,他們兩口子今兒也過來吃飯,等下我跟他說說。”

駱遇川怎麽也沒想到跟在袁盈盈蔣皓兩口子後面進來的會是江渺。

江渺也楞了,恍惚聽著蔣皓給他們做了介紹。

他今天是來蔣皓這兒取U盤的,蔣皓要他幫忙處理一批照片,說是他一幫攝友的作品,他忙不過來就找江渺幫忙,順便也是讓江渺練練手,別荒廢了,那幫攝友還會付些費用。

江渺心裏清楚這是蔣皓在幫他。

本來他取了U盤就要走,袁盈盈回來了,說她家老爺子今天請吃飯,熱心地邀上江渺一起。

只是沒想到會碰上駱遇川。

離上次的不歡而散過去四五天了,此時一見面,兩人都有些尷尬。

駱遇川這才知道江渺跟蔣皓原來關系挺近,暗覺自己反應遲鈍,當初看攝影社展覽,居然忘了蔣皓學長就是資深發燒友。

蔣皓並沒有察覺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,他指了指客廳的一面照片墻,說:“那照片墻就是小江幫著我一塊兒布置的。”

客廳裏有一面照片墻駱遇川是早就註意到的,軟木墻底,上面用圖釘釘著袁闊海講課、獲獎的照片,更多的是一些學生的照片,有學生的集體照,也有和袁闊海的合影留念。

蔣皓邊往照片墻那邊走,邊說:“老爺子對這墻滿意的很,有客人來,就喜歡跟人介紹,這張照片在哪兒照的,這是誰誰誰,一聊能聊老半天。”

袁闊海捧著茶杯樂呵呵地說:“都是回憶啊。”

謝韞芳端了盤菜出來笑著說:“那也是小江性子好,每張照片都聽你嘮叨一遍居然也沒嫌你煩。”

江渺忙過去幫忙端菜,不想駱遇川也上前去接,兩人都楞了,手也不知道該伸還是該收。

謝韞芳把兩人扒開:“坐著等吃就好了。”

駱遇川尷尬地笑笑,看了一眼江渺,猶豫著說點什麽,聽到蔣皓叫他。

“你來看,這上面還有你呢。”蔣皓站在照片墻邊招呼駱遇川過去。

“有我?”

駱遇川走過去,這面照片墻他不是第一次見,只是從來沒有去留意過,袁闊海對他也不會去聊那些照片的事兒。

所以,他還是第一次在照片墻上看到了自己。

是一張和袁闊海的合影。

不是上學的時候,應該是前幾年的中秋節,駱遇川來看望老爺子,跟老爺子喝茶,蔣皓拿著相機練手的時候抓拍的。

照片上駱遇川和袁闊海都看向鏡頭,老爺子笑得爽朗,駱遇川面帶微笑,眼睛燦如星辰。

所以,什麽一見他就能叫出“駱先生”是別有用心,江渺分明就是認識他,只是沒有道明罷了。

駱遇川轉頭看了看江渺,江渺微微一笑,似乎並不想解釋更多。

駱遇川心頭卻像一縷陽光抹過,整個人都暖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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